治安署，保管仓库。
如果说聪明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，那么安渡因显然还不够聪明。
一样的人，一样的动作，秃鹫第二次从安渡因手中夺走了那个装着抗生素的木盒。治安卫兵蜂拥而入，一切和地下黑市那时几乎完全一样。
等到安渡因的惨叫停止，秃鹫才慢腾腾地挪开脚，第一次打开那个盒子查看。黑豹锐利的目光扫过四周，试图找机会突围，却被治安卫兵们的电击矛死死逼到墙角。
“又是这玩意？你还真是执着。你需要这个早和我说啊，咱们可以商量个价钱，何必弄出这么大动静呢。”
秃鹫冷笑着，一把扯下安渡因的口罩：“你说是吧，医生。”
安渡因咬着牙，抱着被秃鹫踩得血肉模糊的右手不说话。他不明白，纵使秃鹫我行我素惯了，每次血月的巡逻他还是好好执行的，毕竟杀死任何暴走的异人都能给他带来极为可观的奖励积分——可是今天不知为何，这家伙不仅没有亲自去街上，连其手下的卫兵都没有参加例行巡逻。加上刚刚被炸碎的那个本不应出现在第六区的B级卫兵，基本可以断定，秃鹫一行人是刻意埋伏在这里的。
全治安署一百零二名卫兵，加上一名外面调来的B级，这么大阵势，当然不会是为了抓一个偷抗生素的赤脚大夫。安渡因恨恨地斜了一眼墙角的黑豹，后者依然是一脸面瘫的表情，仿佛正深陷绝境的不是他而是其他阿猫阿狗。
“你发现了什么，安德森治安官。”
一个陌生的声音从秃鹫身后响起。安德森，秃鹫的本名，第六区的人们当面叫他“大人”或“长官”，背后称其“秃鹫”或“食腐者”，突然提到本名安渡因还有点反应不过来。
秃鹫曾明确表示，自己不喜欢贱民们直呼其名讳。曾经有个孩子不小心在他的面前叫出了那个名字，当场就被秃鹫打掉了两颗牙齿。然而这一次，秃鹫非但没有发怒，反而恭敬地靠门边站直，生硬地敬了个几年没用过的礼：“回大人，只是一些普通的药品。”
哒，哒。
随着长靴踩在地上的声音，一个高个子男子从秃鹫身边走进仓库。他穿一套笔挺的黑色西装，头上一顶高礼帽压到眉毛，瘦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，双眼却像商人一样装着无数思绪。
与“商人”设定极不相符的，是他左边腰间挂的一把长剑。现在这个时代，很少还会有人选择“剑”这种冷兵器，毕竟威力巨大的晶石枪械能在几十米外取人性命，造价低廉的电击矛也可以比剑更高效地让敌人丧失战斗力。西装男那把剑，剑鞘上满是华丽的雕纹，上面还有几颗宝石做装饰，看上去价值不菲，更像是某个上层贵族手中的玩物，让人不禁怀疑其战斗中的实用程度。
秃鹫把手中的木盒打开，呈现在男子面前。男子只是扫了一眼便没再理他，尖刀般的目光从帽檐底下射出，在安渡因和黑豹二人身上来回切割。
“那两人，你认识？”他问秃鹫。
秃鹫立刻认认真真地回答：“地上趴着那个是当地一个医生，据说之前还做过牧师；墙角那个异人没见过，大概是被雇来的吧。”
男人点了点头，转向安渡因二人：“刚才爆炸的C5，是哪来的。”
与其说是询问，他的语气更像是陈述，如同命令一般，让对方的回答插不进一个多余的字眼。
安渡因试图站起来，数个治安卫兵立刻将电击矛架在了他的脖子上，于是他就只好先保持着跪坐的姿态；黑豹犹豫了片刻，回答了那个男人的问题，但是没用任何语言——
刷拉。黑豹拉开自己一边风衣，上面亮起一片蓝色光点，仿佛夏夜的星空一般华丽——当然事实远没有那么浪漫，那些闪烁着的，全都是待命状态的C5炸弹，足足有几十枚，只要稍加操作，便能让整个治安署夷为平地！
“C5！是真的C5！”
几个老兵叫喊起来，连滚带爬地往后挤；不知C5为何物的新兵们见到这场面，也慌慌张张地往后退，本来就水泄不通的保管仓库顿时变得更加拥挤，只是在黑豹周围几米范围内空出了一片无人的空间。
“阁下的剑，是上层的东西吧。您这样的人和我们这帮下人死在一起，会不会太可惜了呢？”
黑豹保持掀开风衣的姿势，一步步向那个男人逼近，治安卫兵们为他让出一条路。那男人纹丝不动，丝毫没吃受黑豹的威胁；他的体型与刚才那个B级卫兵相去甚远，气势上却远超前者，在门口那么一站，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山。
“是谁给你这些装备的。”
依旧是陈述的语气。
“说了我能活命？”黑豹嗤笑道。
西装男的回答极为干脆：“不能。”
“那我选择……”黑豹眼神一凌，猛地将风衣整个甩向西装男的脸，同时化作一道残影射向前方，“能活命的手段！”
挂满炸弹的风衣迎面袭来，任何一点轻微的碰撞都有可能导致待命状态的C5被激活。刚刚与B级卫兵战斗时，那些炸弹还是休眠状态，在治安卫兵冲进来、众人的注意力被秃鹫和安渡因吸引的时候，黑豹趁机将所有炸弹转为了待命——只有孤注一掷，才有一线生机！
西装男淡定地伸出右手，稳稳抓住了风衣的领子。他的视线有一瞬间被风衣遮挡，看不见黑豹的动作，这一切都在黑豹的计算之内——
单凭一件自爆服是摆脱不了治安卫兵的。只要到了开阔地带，狙击手一枪就可以把炸弹引爆，让黑豹化作夜空中最亮的星。想要脱困，黑豹需要人质，而那个从出场就牛逼哄哄的西装男自然是最佳人选！
转瞬之间，黑豹已经突到了西装男的面前，死亡的预感却也在这一瞬攫住了黑豹的心。
没有什么原因，没有什么预兆，若硬要说有，那种预感大概来自于一声意义不明的“戚嚓”。从安渡因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，声音来自西装男的腰间，他的左手拇指轻轻一弹，那把装饰华丽的长剑出鞘两寸——仅此而已。
那个距离，常人根本不可能拔得出剑，更不可能有着超越黑豹的反应速度；然而，安渡因确信，只要黑豹再靠近一点，他至少会有一个肢体被切断！
用来干扰西装男视线的风衣，此时反而挡住了黑豹的视线，让他发现不了那把令人胆寒的长剑。然而，凭借多年培养成的战斗本能，黑豹还是第一时间一个急停，果断地转换目标，一把把旁边的秃鹫拉进了怀里，分金断石的利爪按在他突突直跳的颈动脉上！
遭到突然袭击，秃鹫下意识地抓住一个装抗生素的玻璃瓶，剩下的随木盒从他手中滑落，干脆地摔成了渣。安渡因稍微有点心疼，但还是在心里为黑豹的行动拍手叫好。
“退后！”黑豹大吼，治安卫兵们却犹豫不决，毕竟秃鹫又不像C5一样会爆炸，对他们本身没什么威胁。
理论上秃鹫是他们的直接上司，然而能让秃鹫唯唯诺诺的西装男显然是更高级的存在——此时，西装男只是随手把黑豹的风衣扔到墙边，没有半点让路的意思，所以卫兵们也按兵不动。
秃鹫这下可慌了。他不知道黑豹是个敢想敢做、心狠手辣的角色，但他清楚自己平常是怎么对待自己手下的——莫说为了秃鹫的安全乖乖听命，有几个人甚至趁此机会故意激怒黑豹都有可能啊！
于是秃鹫短暂地站到了黑豹一边，冲治安卫兵们大吼道：“都，都聋了吗？赶紧退后！要是让老子受伤，老子让你们在班房蹲一辈子！”
听到这话，卫兵们三三两两不情愿地退开，安渡因也趁机跑到了黑豹他们的身边。黑豹手上一用力，把秃鹫拖到西装男面前，像是甩动一块大肥肉：“你也让开。”
西装男“叮”地一声还剑入鞘。他的嘴角微微一翘，竟是笑了出来：
“真是谢谢你了，刚刚还在苦恼怎么能不让这渣滓的血脏了我的剑呢。”
秃鹫一愣，接着全身都颤抖起来，歇斯底里地大喊道：“大人！为什么！我一直忠心耿耿！！”
“我的命令是什么你应该还记得。我可没允许过你节外生枝吧？不听话的狗，我不需要。”
西装男一句话，让秃鹫立刻像是被扼住了喉咙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，整张肥脸憋得青紫。只见西装男举起右手，高声说道：“第六区全体治安卫兵听令，因匪徒袭击，前治安官安德森不幸殉职，现由本人紧急接管指挥权。凡生擒匪徒二人者，授二级公民身份，并予其直系亲属第四阶层居住权终身。”
此言一出，在场所有治安卫兵都沸腾了。第四阶层，那是什么概念？塔都从上至下，除了第五阶层三大家族组成的政治核心及月神教圣所“仲裁之地”，普通人拼搏一生的极限便是第四阶层，即“第二区”。居住在第二区里的，无一不是富可敌国的商人和智绝无双的学者，维持整个塔都运行的超级处理器“塔都之心·NOVA”本体也在其中。西装男带来的那个看上去不可一世的B级卫兵，到了第二区也只有看大门的份，与第六区相比，那里就是当之无愧的天堂！
“抓住他们！”
“别让那俩家伙跑了！”
“嗷！”
“汪汪汪汪汪！”
一瞬间，治安卫兵像打了鸡血一样扑了上来。眼看着安渡因和黑豹（哦，还有个拖油瓶的秃鹫）就要被疯狂的人群淹没，保管仓库的后墙突然轰地一声爆开！
“啊啊啊啊都让开，我控制不住这玩意啊！！”
安雯尖叫着，骑着一头三米高的猩红巨兽闪亮登场。那野兽伸出几根触手，蜘蛛一样在地上奔走跳跃，不停地想把安雯从背后甩下来，安雯则把枪刃插在触手中间的巨大肉块上，死死抓着不松手。
安渡因认出，那野兽赫然就是不久前被消灭过一次的幻魔。幻魔的乱入冲散了治安卫兵的包围，黑豹二话不说，推开秃鹫，朝着被幻魔撞出的那个洞奔去！
“等等我！”
秃鹫晕头转向地原地转了一圈，忙与安渡因一起追黑豹。被劫持者重获自由后却不肯离开劫持者，可真算是一大奇景，但秃鹫明白，既然自己的秘密已经被西装男知晓，留在原地即使不被幻魔杀死，也一定会被西装男碾死的。
当初西装男的原话，是“除掉不合作的异人，找个更听话的替代品”，并且看似随意地指定了鳄鱼高尔来接收那批货物。如果上天再给秃鹫一次机会，那么他绝对会毕恭毕敬地把货物送到高尔手上，而不是自作主张地导演一出黑吃黑——鬼知道那个黑道头子和大人物之间竟然会有什么联系啊！
卫兵们试图阻拦三人，被幻魔的触手扫飞一片。安渡因深吸一口气，屏住呼吸，滑铲避开触手，顺利地从幻魔背后的墙壁缺口通过，来到了保管仓库外。
宽阔的马路，闪烁不定的照明灯，保管仓库墙后，竟然直通大街。
这算是……逃出生天？！
安渡因还没有来得及开心，安雯便吧唧一声摔在了他的身边。
“好，很有精神……”
她摸着摔疼的屁股站起来，没几秒竟摸出了感觉，眼神变得迷离，发出“啊”的一声轻叹。
“喂，你状态不太好啊，别勉强。”安渡因关心地说。
安雯猛地清醒过来，飞快移开正要在自己身上摸索的手，轻咳一声说：“安渡因？你在这里做什么？”
“小失败，接下来可能要躲一躲，小秋麻烦你照顾了。”
安雯哼了一声：“白痴吗你？说好的只做力所能及的事呢？尽会给别人添麻烦！”
嘴上这么说，她还是把枪刃一横，坚定地挡在安渡因与幻魔之间。治安署中，幻魔还在大闹，卫兵的尸体已经躺了一地。由于幻魔的身躯堵住了墙上的缺口，卫兵只能与其战斗，有个机灵点的想趁幻魔移动的时候从缺口中挤过去抓捕安渡因，却在将要成功时不知被谁一推，立刻就被幻魔的触手卷走。
“快滚吧，老娘不想再捞你了。”
安雯说完便冲向幻魔。安渡因看着她战斗的背影，不自觉地笑了。
如果说第六区自己还有什么人可以绝对放心地依靠的话，大概就是这个看上去不怎么靠得住的修女吧。
“走了。”
黑豹突然冒出来，在安渡因耳边说。被坑惨的安渡因恨不得现在就转身给他一拳，但俩人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，并不适合起内讧。
“等等！”
秃鹫奇迹般地从保管仓库里挤出来，气喘吁吁地朝二人跑来。他的体质虽然不怎么样，却懂得观察时机，刚才就是他把那个治安卫兵推向幻魔，这才获得了脱出的机会。
“阴魂不散。”
黑豹烦躁地亮出爪子，迎着秃鹫走去。秃鹫在黑豹面前停下，弯着腰，又是喘息又是咳嗽，就好像这短短几米的奔跑已经要把他累死了一样。
“交，交易！”
在被黑豹切开喉咙之前，秃鹫总算喘匀了气，高高举起右手。
那是一个亮晶晶的小玻璃瓶，最后一剂抗生素！
于是，一根绳上的蚂蚱变成了三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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